針對去年受到輿論關注的學位論文抄襲問題,監察院教育及文化委員會於112年2月16日上午,邀請國立臺灣大學人類學系退休教授謝世忠,及臺北市立大學教育學系教授但昭偉進行專題演講,從哲學角度剖析問題、提出建言,與會委員對於2位教授精闢獨特的觀點,亦表示看法,雙方進行砌磋交流。
但教授的演講題目是「學位論文的抄襲及論文抄襲之外」。他認為,學位論文抄襲的關鍵點在於指導教授,只要教授愛惜羽毛,堅持學術倫理,抄襲的可能性就很低。然而,抄襲事件依然層出不窮,這是結構性及文化性使然。當下,學術倫理問題嚴重化的原因之一是,論文口試委員的成員,有待商榷。校外口試委員是論文品質的主要把關者,卻沒有發揮作用,論文口試彷彿是商場上的圍標或黑道的圍事。有效的論文品管機制,但教授建議可以學習英國的作法,指導教授不得擔任口試委員。而在口試委員的職責,特別是校外的口試委員,要能夠作到人情干擾最小化;碩士論文由1位校外委員進行書面審查即可,必要時,才舉行口試。
但教授認為,更應該關心的是學位論文的品質問題。國內博士、碩士論文品質未臻理想,有下列幾個原因:第一是、大學部學生的基本學術訓練不足,語文能力無法讀懂學術論文,缺乏問題意識,無法作系統性論述,難以掌握議題的背景知識。第二是、當下,大學教師的負荷不輕,必須承擔教學、研究、輔導學生、社會服務及行政服務等等工作,如果指導的研究生過多,學生的學位論文品質就難以令人滿意。第三是、部分廣開碩士專班的系所,學生人數眾多,加上學習動機不足、程度不一,教師又要被迫收很多學生,在此負擔超重的狀況下,教師專業表現降低,指導的學生論文品質低落。
今天,學術倫理問題普遍發生及學位論文品質不佳,反映出高等教育在結構上與運作上發生了嚴重的問題。在大學普及化之下,造成了淺碟式的課堂學習;學校因為經費緊蹙,產生了牟利式的經營;強調量化的KPI,滋生了假面式的績效;積點式的教師評鑑,讓教師致力於速食式的研究;廣設碩博士班,孕育出保育式的碩博士。我們的高等教育該何去何從,值得深省。
但教授總結認為,我們對學術人才養成教育及學界中所發生的問題,並沒有深入瞭解,學位論文抄襲只是其中之一。學術領域廣泛,隔行如隔山,這是一個大工程,只有國家機器有能量及權力,擔負此重責大任,期待作為國家機器一員的監察院啟動調查。
謝教授的演講題目是「這是文化:『抄』的利己/『襲』的利他與『抄』的利他/『襲』的利己之辯證」。謝教授先從生活世界的泛「模抄仿襲」談起。當人們渴望他方的先進成果,而納進外頭精華的現代化景象時,這就是一種「模抄仿襲」,它被認為是正面的,例如日本大西化政策。當下一代複製、仿效、抄錄前輩世代的言行觀念,上一代對此感到滿意,也是一種「模抄仿襲」,這是上下輩社會化的必然性過程。
謝教授認為,「模抄仿襲」是我國的文化根,可分為二種。第一種文化根是「學=copy」。西方人認為中文的「學=copy」,「學≠learning≠study」,不擅發現問題、不懂進行分析、不知提煉方法、不肯批判、不會詮釋。述而不作,是我們的千年美德,就是只抄,不創作,copy得越完整越好,成了模範生的標竿。第二種文化根是「興學的道德意象」,「鋪橋造路+設立學校=傳統的高位道德貢獻」,文化人喜歡進學校,不喜歡讀書,更不喜歡批判創作,喜歡學位,越多越好,越高越好,為此可以不擇手段。
「襲」,就是因襲舊論,「襲=社會化=因襲=安全」,如果下輩跟上輩的觀念完全相同,上輩會感到滿意,被認為是掌有力量者的成績,因此「襲的完整=利他」。相對地,自己也可以在社會生活裡順暢行動,被認為是完成社會化,因此「襲的公開=利己」。
「抄」,就是一模一樣重製,「抄=重謄=重寫=成功」,缺乏想像的文化,認為抄襲是正常的,所謂天下文章一大抄、文抄公。例如學生抄課文練習、犯人抄佛經減少罪惡感。因為會獲得他人稱讚,因此「抄的堅持=利己」。從小學抄到老,如此就永遠無法超越老師,因此「抄的堅持=利他」。
謝教授認為,抄襲是我們的文化根,人人都在copy,好像就不算抄襲,「不占為己有≠抄襲」,而只有特定一部分人在copy,才是抄襲,「占為己有=抄襲」。抄與襲都含有利己與利他的功能,才會如此歷久不衰,全民一起默契式地支持。
謝教授總結認為,如不建置一個創作的文化,抄襲的陰影永遠存在我們的社會。然而,文化根很難用後天教育及法律根除,欲剷除此一文化根,需要一場大型的持續的文化批判社會運動,始能竟其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