98年,是臺灣教育史上最黯淡的一年,也是臺灣校園安全網絡開始補漏洞的一年。10月27日花蓮縣甲國小前、後任李姓校長、蘇姓校長,以及余姓主任遭到監察院彈劾;他們3人因為放任、隱瞞、拖延體育老師兼訓導組長田春榮性侵害女童的通報,導致田員得以連續犯案長達7年,至少6名女童受到性侵害;這起彈劾案創下教育界先例外,公懲會也把3人降級改敘或記過,立法院為此加速修改《教師法》,訂定了「狼師解聘條款」。這一連串變革的背後,是一位國小6年級的女孩小A(化名)挺身而出,揭發了狼師的惡行與校園黑暗面;她的際遇,讓臺灣社會都願意站在小女孩這邊,譴責狼師,把狼師趕出校園。

為了救4年級學妹 小A挺身而出

  小A升上4年級後加入了田徑隊,從4年級到6年級,她不斷受到田徑教練田春榮性騷擾、性侵害,其間她兩度向其他老師求援,校長、主任都沒有通報、沒有處理;長達3年,小A童稚的臉上失去了光彩,她獨自躲在黑暗角落哭泣,大人的冷漠與疏離導致她一度失去了勇氣與尊嚴。直到97年,她親眼看著狼師蠢蠢欲動,又以相同手法把魔爪伸向另一名小四學妹時,她擦乾了眼淚,拿著一疊紙條挺身向校長舉發,捍衛學妹免於受害,小A受盡屈辱後鼓足勇氣走出來,人性的光輝戰勝了惡魔、改變了保守封閉的教育體制,也崩解了漏洞百出的臺灣校園安全網路,她的故事讓很多人潸然落淚,她的犧牲與勇氣推倒了校園狼師,此後校園性侵害黑數一一浮上檯面。人本基金會南部辦公室主任張萍說,教育人員再也不敢吃案。過去1年,教育部的校園性侵害通報量足足成長了4倍,小A付出的代價,拯救了許許多多的孩子,也讓大野狼無所遁形。

多少孩童身體受到侵害?

  甲國小位於空氣清新的山林中,孕育一群愛唱歌的小孩,前後任李、蘇兩位校長都曾帶著小朋友受邀赴世界各國演出;但是,在這群愛唱歌的孩子背後,隱藏了一段長達7年的辛酸血淚。

   那年,小A才10歲,下課後她喜歡衝出教室,跟著玩伴抬頭仰望山頭飄過的白雲發呆、唱歌,放學後在操場上追逐嬉戲忘了回家;夏天過後,她被老師挑選進入田徑隊,從那一刻開始,她的世界完全走了樣,她常常暗自哭泣。

   加入田徑隊,淘氣蹦蹦跳跳、玩樂嬉戲的時間減少了,她要跟著學姊練習跑步徑,就在這個時候有一個黑色身影慢慢向她靠近;她隱隱約約看見體育教練田春榮經常無緣無故把學姊叫進體育室…,老師開始找機會接近,剛開始只是幫她按摩腿部肌肉,後來找她攀談、矯正跑歩姿勢,這些試探性小動作後,老師開始毛手毛腳,摸摸她的臉、弄弄頭髮…,她不喜歡,只能閃閃躲躲,不敢流露出不悅。

   讓她懼怕的那天終於來了!95年10月,田春榮帶著田徑隊到臺中比賽,他趁機把小A叫進房間,他假裝要幫小A按摩,然後直接把手伸進她的下體,小A驚慌失措哭著逃離,從那天開始她再也逃離不開狼師的魔爪,她成為老師洩慾的禁臠,從學校體育室、出外比賽的旅館都是老師伸出魔爪的地方。在學校,只要田春榮有需求,隨時叫她進器材室,快速鎖上門,大逞獸性。

   不斷遭受到老師性侵害,小A原本開朗陽光滿溢的臉龐變得陰鬱沉默寡言,性侵陰霾取代了笑容,內心的恐懼不斷啃蝕一次又一次的傷口,她不敢把心事告訴同學,除了小M(化名)。小M是小A的學妹,她升上4年級時加入了田徑隊,因為練田徑她們成了形影不離、無話不談的好朋友,她們分享心事,日子不再那麼孤單無助;有一次,小M神祕的貼在小A的耳朵說;「老師在電梯裡摸我的臉頰,3年級的時候還摸我的肩膀…」,小A心頭閃過不安,她很擔心叮嚀:「小心點,要離老師遠一點」

   小A遭到老師多次性侵,有兩次,同學看著她被老師單獨叫到體育器材室,事後她主動向其他老師求援,余姓主任只是把田春榮叫去問話,田都說「幫孩子做身體按摩」,余姓主任信以為真。

   97年花蓮縣政府舉辦洄瀾體育月,田春榮又逮到外宿機會,11月20日他帶學生參加競賽後,借宿哥哥家。白天他藉故觸摸、按摩小M的肩膀和臉;晚上10點多,隊友紛紛入睡,他進學生的房間,幫小A按摩並猥褻,食髓知味後,田春榮把小A的褲子穿上,然後就出去了。

   後來小A開始低泣,看著小A被老師欺侮後無助的哭泣,小M很氣憤又恐懼,她蹲在小A身旁,幫她擦淚,倆人抱頭痛哭…;那個夜晚,兩個小女孩擦乾眼淚,決定一起對付大野狼!

小A寫紙條 檢舉老師性侵害

  11月24日,小A面色凝重的遞交一只黑盒子給蘇姓校長,說:請校長看盒內的紙條,我不要再看到田老師,請校長把他調走。蘇姓校長打開紙條,一字一句越讀越不對勁,問題好像很嚴重,紙條寫著:校長,請你一定要把田春榮調離學校,我不想再被他教,不能再讓其他人受害…。田春榮闖了大禍,紙再也包不住火。

   蘇姓校長找來導師幫忙、詢問小A、小M,這群糊塗的大人才了解「田春榮帶學生外宿時猥褻、性侵小A,而小M也遭到田的性騷擾和不當按摩」,兩名女孩的血淚控訴逼迫蘇姓校長啟動通報系統,當天下午4時50分學校向花蓮縣政府家庭暴力暨性侵害防治中心通報,隔天上午9點性侵害防治中心再向警政、社工單位通報;校園安全網絡啟動後,躲在黑暗角落哭泣的孩子慢慢浮上檯面。

   97年12月1日,玉里分局前往甲國小,女警隔離訊問後直接把田春榮移送法辦,一周後,小A由母親、社工和小M的陪同前往警局製作筆錄,隨即到醫院驗傷,雖然事發已有一段時間,衣服已清洗多次無法採證,醫師驗出小A的處女膜、身體都有明顯傷痕。

   校方完成通報後,依程序由校內老師和兩位學者專家組成5人調查小組。性侵害如滾雪球般擴大,5位調查小組先是查出,小A從95年10月到97年11月不斷遭到田春榮猥褻與強制性交,只要田員獸性大發,不管是體育器材室、外宿旅館,小A就成了無辜又無助的落難羔羊,但是蘇姓校長和余姓主任都沒有任何處理、遑論依法送辦。

   一名羅姓老師指證,97年4、5月體育器材室又上鎖,他把訊息告訴黃姓校護,黃姓校護馬上通報余姓主任,余也報告了蘇姓校長,但蘇只打了電話給黃姓校護,黃告訴校長:「這樣的情形不是第1次了」校長回,「知道了」,事後就沒有再追問下去。余姓主任接受調查小組、檢方訊問都稱:告訴蘇姓校長要通報,蘇都說要暫緩通報。

蕭姓教授鍥而不捨追出真相

  5人調查小組中,有一位熱心、敏感度高的蕭教授,她的熱心使得案情有了突破進展。茫然無緒的線索裡,她抽絲剝繭,從小A身上發覺「受害人不只一位」,例如:小A在4年級時,就經常看到老師找其他小五、小六的孩子…。蕭教授利用假日獨自開車,跑遍花蓮地區,一一訪談、追蹤,終於找到畢業多年的小D,小D看到蕭教授時掉著眼淚說:「教授,我以為這個秘密會跟著我進棺材…」。小D是4位受害人中處境最慘的,她的受害時間長達4年,從國小跨到國中,媽媽在她念幼稚園的時候就跟別的男人跑了、爸爸又忙著工作和交女朋友,單親的小D欠缺親人的關懷,被性侵時,除了默默承受外,更沒有人可以幫忙阻擋吞噬她的惡狼,常常無助的躲在家裡哭泣。

  最糟的是,田春榮還是小D的遠房親戚,小D國小畢業後,心想可以擺脫繼續被性侵的威脅,但是田春榮還是不斷打電話約她出去,她不想出門時就會被D的家人責怪:「老師關心你,為什麼不出去?」所以到了國中,她仍舊被老師載出門性侵害。她是這些孩子受傷最重的,一方面沒有家庭的支持,一方面受害時間最長、次數也是最頻繁的孩子。小D哭著說:「受害時很害怕,不敢告訴學校老師,也沒有向家人說過。」

   蕭教授從小A開始追縱,一路找到讀高中的小D,再從小D找到了她的同班同學小B。原來小B從91年10月開始到94年9月間,平均每星期都遭到田春榮的猥褻、性侵,小B回憶:「田在輔導室、體育室,以及路旁的小客車內對她下手…」;找到小D和小B後,蕭教授為了防範案子曝光,對受害者造成壓力,於是避開了甲國小調查小組,12月15日直接向花蓮縣政府家庭暴力暨性侵害防治中心進行第2次通報。

檢察官詳細追查 要求縣府懲處

  當警方把案子移送檢方調查,碰到1位熱心的檢察官,這位滿懷正義感的年輕檢察官認為甲國小隱匿案情太離譜了!主動發公文給花蓮縣政府,要求縣府教育處處分這些知情不報的行政人員,並請社會處科以行政罰鍰,檢察官得到的回函是:「社會處已對蘇姓校長、余姓主任罰鍰…」,但教育處卻不作議處。縣府的作法讓蕭教授忍無可忍,「罰鍰有什麼用?」她決定結合外部力量對抗官僚體系,於是人本基金會南部辦公室主任張萍介入、聲援性侵案,張萍直接寫信向監察委員高鳳仙檢舉,希望監察院秉公調查行政單位和學校的疏失。

  此時,蕭教授也追查到最早被田春榮性侵的女孩小C。蕭教授細心的從甲國小老師間的傳言發現;「應該還有一名受害學生小C」,她一個個問,終於找到彈劾校長和老師的證據,「原來,校長和教導主任在93年就知道田春榮是狼師,卻沒有通報、沒有解聘。」

   小C是蹺家學生,93年她和1名現役軍人發生性關係被警方抓到,警方通報到小C就讀的國中。當時,國中校長黃淑蓉調派輔導老師前往小C家訪談,小C向黎老師吐露,「從91年國小3、4年級就遭到田春榮性侵害,老師獸性大發時,可以在學校任何一個隱蔽地方、畢業旅行外宿旅館,甚至在田春榮的小客車內被強摸胸部、性侵,甚至對她施暴,這些對她造成很大的恐懼與傷害。」黎老師很震驚,立即把甲國小田春榮找到學校求證,李校長請余姓主任作陪。田春榮只承認「曾親吻小C下體…。」並要求黎老師幫忙轉達歉意,黎老師把田春榮性侵學生的情況報告了黃淑蓉校長,黃打電話給甲國小李姓校長,通知「體育老師田春榮曾經性侵學生…」,李姓校長回說「會處理…」,事後李只有訓誡田春榮,並未積極處理,李姓校長在監察院和公懲會調查時,一直把責任推給國中黃校長,又說依法無據(當年《兒童暨少年福利法》未規定),又說黃校長應該通報。

師師相護 睜一隻眼閉一隻眼

  
甲國小狼師性侵案爆發後,紙包不住火,引來媒體共憤與批露,而監察院介入調查後,花蓮縣政府教育處感受到各界強大壓力,監察委員高鳳仙對於花蓮縣政府的懲處「李姓校長和蘇姓校長只被記過處分,余姓主任只被申誡處分」尤其不滿,她感慨:「甲國小性侵害案牽連這麼多人,偏遠地方的小孩子願意去保護她的學妹,為什麼校長和老師卻不把受害者當一回事,這樣的老師還可以留在學校嗎?」

  高鳳仙指出,從93年前任李姓校長就已經知道有學生受害,卻沒有依法處理,雖然監察院的調查報告裡只有4位受害學生,據她所知至少有6位受害人,而受害人站出來變得很重要,因為加害人根本不會主動承認。

   「校長一直不願意對田老師的事情做處分,甚至他們一直睜一隻眼、閉一隻眼,是不是因為老師與校長之間感情太好了?所以面對保護學生或保護老師時,校長會選擇站在保護老師的立場?」高鳳仙很疑惑,田春榮有時是在器材室,他直接把門鎖起來,主任和老師都知道有問題,為什麼不願意處理、不正視問題,是不是因為沒有校長被彈劾過?

高鳳仙感慨:校長主任卸責不認錯

  
高鳳仙自動調查此案,從人本基金會、受害人、校長、主任,一路追查到花蓮縣政府官員,約詢人數多達15位人員,她從甲國小性別平等委員會和檢方取得豐富的資料證據,整個彈劾案蒐證完成後,高鳳仙邀請沈美真委員共同提彈劾案,沈美真說:這個案子這麼嚴重,應該要彈劾。

  監察院通過彈劾後,送公懲會議決,公懲會也對前任李姓校長、現任蘇姓校長、余姓主任作成降級改敘或記過處分,兩任校長轉任低階職務,彰顯了行政瑕疵後的社會正義;甲國小的慘痛教訓深深烙印在教育界。

  查案過程,高鳳仙很感慨,3位教育行政人員在調查過程中,不承認自己有錯、他們沒有認錯,他們不覺得對不起這些孩子,他們對於性侵害太冷漠了。

  甲國小性侵案曝光後,整個社會都站在同情、支持小A的立場,這時社會大眾赫然警覺「原來校園有這麼多的狼師!」過去狼師不是被輕罰,就是移送法辦,判刑很輕,更不會波及校長和老師;監察院介入甲國小性侵案後,糾出一大串「師師相護」問題,監委高鳳仙對於教育人員的卸責推諉、花蓮縣政府教育處僅以記過了事,非常不能苟同,她說:「處分的不夠!」。

  高鳳仙認為,小C就讀的國中,在93年就把小C受到性侵的事件告訴甲國小余姓主任,她是最關鍵的人、也是學校最早知道的師長,她經歷兩任校長卻一直推拖說:「是校長不通報」,一直把責任推給校長,高委員質疑她:「法令規定教師要通報啊!」不是只有學校要通報,教育人員依照《兒童及少年福利法》第34條第1項及《性侵害犯罪防治法》第8條第1項規定都有通報的義務,不管國中有沒有通報,國小都要通報,不管校長要不要通報,老師都有責任要通報;後來余姓主任因為3次未通報被罰鍰3萬元,蘇姓校長因兩次未通報罰鍰1萬6千元。高鳳仙進一步指出,很多人都把關鍵責任指向余姓主任,「她確實要負比較重的責任,如果她堅持通報,校長也不敢不通報…」,況且她還是位女性,為什麼她會覺得小女孩被性侵害不重要?是不是校園性侵害太普遍了,不然她怎麼會覺得沒什麼?

  彈劾過程,高鳳仙從甲國小師生間,看到冷漠,但也見證了人性光輝。小A是受害人,卻還想著保護別人,甚至主動要求見高鳳仙,「那一次我約詢人本基金會,小A透過人本傳話『想要來跟我談一談』,她看起來就是個普通的孩子,我們都會擔心受到性侵害的小孩,長大沒有辦法走出陰影,她願意揭發,保護其他人,相信她的復健會很容易,至少她知道這不是她的錯,是老師的錯,也願意對抗這個惡勢力。」高鳳仙說。

小A挺身檢舉 民代請託 壓力緊隨而來

  當小A檢舉田春榮後,這一家人承受了很大的壓力,流言四起,各方壓力緊追而來,地方民代拜訪請託、地方行政人員來闗說,也有人來質疑「你們幹嘛把案子鬧大?」人本基金會南部辦公室主任張萍說,奇奇怪怪的現象都來了,當一個有權有勢的人依照法律行使他的權利時,每個人都覺得是應該的,可是當一個弱勢的家庭依法行使權利去申訴、提出國賠,大家都質疑「你們為什麼要把事情搞大?」「你們就是為了錢…」很多被抹黑、污名和貼標籤緊追而來。人本處理過很多狼師性侵害案,受害人都有相同的處境,很容易被污名化、被質疑是把問題鬧大,或者是問題製造者等。

  小A的家,正處於這種窘境。自從舉發後,小A家從早上6點就有不同的訪客拜訪、施壓,有人說「不要再追究了…」、有人請託「給老師、校長留一條生路吧!」小A的爸爸媽媽連坐計程車都會有司機關切,「你孩子是怎麼樣被對待?」這讓她的爸媽很難堪。最離譜的,小A都上國中了,余姓主任還跑到她就讀的國中,要求向她的爸媽求情,不要再追究…;主任太自私,她根本沒有想到「這些舉止會更凸顯小孩的受害者角色」,張萍說。後來小A一直拒絕和余姓主任碰面,余就透過其他小孩幫忙傳話,幸好小A的導師出來阻擋。

烙印、污名,臺灣社會在懲罰誰?

  只要是傷害,就會有陰影。甲國小狼師性侵害醜聞曝光後,風暴再度把小A、小B捲入二度傷害的漩渦裡。「小A在床舖底下放好美工刀,才安心上了床…」她的情緒時好時壞,有一陣子還想到要自殺。

   小B的傷,完全無法碰觸。心理師曾經和她面對面溝通,試著跟她談談,只要一碰觸往日的傷疤,她就閃躲、退縮,痛苦與防衛全寫在臉上;小B一直沒有辦法追憶過去,任何喚起記憶的舉動都遭到她無言抗拒,那些想幫助她的力量對她來說都是又一次的傷害;「那匹狼對她的傷害太深了、傷口太深度,她還糾結在痛苦中。」張萍說。

   小A在塗鴉本寫著「為什麼是我?為什麼?? 我不想…我好怕,我現在有點後悔把事情說出來,大家都說我很棒、很勇敢,但…我永遠都感受不到?我現在覺得講出來更煩、更害怕…,都要對身邊的人有警覺心、害怕的心…只要有些人和我吵架,都會說:『被搞、愛打炮…』我也不願意啊!我又怎知會發生在我身上…還有人故意問:『被搞,爽嗎?』難道…這都是我的命運…是在逼我消失在世上嗎?」小A的傷口不斷被人撒鹽,認識她的朋友吵起架,會無情的刺傷她。

   監察委員高鳳仙在調查過程安慰小A:「你很勇敢,你很了不起」,人本也鼓勵「你的勇敢舉發,終止了老師的行為,不只救了學妹,也救了更多的小孩,讓傷害不再延續下去…。」但後續一些惡意指責與污名,造成小A受到壓力後會不斷推翻自己的正義感,她問自己「為什麼?我本來是受害者,卻變成害別人的人?」她懷疑:「是不是自己做錯了?」,小A在本子上寫著:「我現在後悔…我現在想失去記憶…,只要能讓我忘記現在和過去…,我什麼都願意,我不想想起現在的朋友,和以前的,也不想見到他(她)們,我好想消失,只要能失去記憶就好了,不然…,消失在世上就好了。」

   小A曾經想跟爸媽說:「我們搬家吧!」但話剛到嘴邊,就吞了回去;小村落,四周都是熟人,壓力實在太大,她很難避開異樣眼光。她知道「如果爸爸、媽媽同意搬家,全家會面臨謀生問題…」小A的爸爸打零工,收入不穩定,媽媽做工,每天一大早出門,下班時間完全要看當天的工作量;全家真的要遷移到另一個陌生城市,所要面對的生計問題實在太多了,現實逼迫小A停留在創傷地。

   張萍說,小A的日記讓人看了很難過,她其實做的是對的事情,但周邊環境沒有給她後援,她要單獨面對外界龐大的壓力。她本來住校,後來沒辦法適應又搬回家了,爸爸還在她床下發現了美工刀…,小A會有很漫長的路要走,現在她還小,將來會有異性交往的問題…,這樣的傷害必須靠社會支援。

老師,為什麼你敢做不敢承認?

  在臺灣校園裡,狼師性侵害學童,不是個案!臺中市某明星國小狼師性侵男童案,3名男童身心靈重創。

   阿聰(匿名),在法庭上崩潰。隔著幕簾,他哭著對老師大吼:「為什麼你敢做,不敢承認?」高鳳仙說得好鼻酸,「我看到3名小男孩的遭遇,讓我很想掉眼淚。」

   高鳳仙指出,3名孩子遭到老師性侵害後,情緒一再崩潰,阿聰的家沒有一處是完整的,所有東西都被砸、被摔爛了,有一陣子,孩子們傷害自己、傷害家人,憤怒時拿著刀子架在爸爸的脖子上,要殺爸爸,要殺自己…;1年多了,3位男童沒法上學,他們在家鬧事、要殺人,心靈的傷害讓他們走不出,想起他們心中的憤怒會讓周邊的大人跟著掉眼淚,一次又一次的身心靈折磨,大人也跟著受難,情緒也跟著失控;曾是資優生的3個小孩現在無法專心讀書,功課一落千丈,雖然校方一再保證「不會再有受害者了…」,後來又冒出來第4例讓校譽跌至谷底。

高鳳仙:要相信孩子 他們不會說謊

  張萍說,這兩年她處理了8件校園性侵案,感覺就像自己被性侵了,她更可以理解性侵受創的嚴重性;當人本進入甲國小時,小A已對大人失去信賴,「她不相信有大人願意幫助她,因為她說了也沒有用。」

   「小學生很少說謊,但他們講的話,大人往往不相信」高鳳仙查案過程感同身受,在南部特教生遭虐待案,特教孩子講的話,很少人會聽、會當真,他們每次跟父母講被老師欺侮的時候,爸媽不會聽、不相信,大人總覺得「老師是在保護自己的小孩」,甚至有些父母不會擔心孩子被欺侮,反倒憂心:「如果怎麼樣…,老師不要這個孩子,那該怎麼辦?孩子放在家裡就麻煩了…」

   以高鳳仙的經驗,學校發生事情後校長會袒護老師,教育單位會袒護校長;教育部調查時只問老師,只相信老師的說詞,都沒有問學生,或只是例行詢問一下,就提出書面報告,如果他們問問學生就會比較清楚,因此像南部特教案直到媒體報導後,他們有了壓力才處罰,這樣的心態很不好。

人本拉3次白布條 趕走5匹狼

  兩年前,人本接到高雄某國立高中檢舉案,他們追查出鍾姓老師猥褻學生不只1件,學校教評會的處理居然是停聘兩年。張萍解釋,「停聘兩年」,就是兩年內鍾姓老師不必到學校上班,仍然可以領半薪。這哪裡是處分?!性侵害女學生還可以休假兩年、領半薪!

  「教評會不要一錯再錯,趕快解聘性侵害老師!」人本工作人員一大清早來到這所高中拉布條抗議,大批媒體閃光燈閃不停…,這所學校被迫解聘了這名老師。抗議曝光,人本又接到受害人陳情,並追出這所高中竟然有5匹狼。

  大家都睜一隻眼、閉一隻眼,狼師可以安然無事,大家就會跟著有樣學樣,校園自然「狼」師成群。98年3月到99年2月,人本到3所學校拉白布條,有5位老師因此被解聘。張萍說,我們每到一所學校拉白布條,就打電話給其他學校,提醒他們:「再不解聘,我們要去拉布條!」學校害怕破壞校譽,自動解聘狼師。校園性侵害案或狼師為患,不能光靠抗議、拉白布條!98年人本推動修法,《教師法》第14條規定狼師一律解聘;「狼師條款」得以順利過關,小A案在關鍵時刻發揮了臨門一腳。

  民間團體的緊追不捨,又在臺南某高職查出犯案15年的孫姓狼師。孫姓老師在學校至少性侵9名學生,遭法官判處27年刑期,他是校園狼師判刑最重的。民國97年他擔任的導師班,全班有12名女生,就有7名是受害者,孫老師在每一次犯案,就拍下學生的裸照,警察從他的電腦中查到了1千多張裸照。而警方找到的受害者中,年齡最大的已經30歲,而「到底有多少名受害者?」連警察都說不出來。

   從花蓮、高雄到臺南,狼師的犯案手法大同小異,而校方的處理態度都是知情不報、不當一回事。張萍說,他們沒有把孩子的痛苦當真,國家有責任不讓我們的孩子在傷害中長大,教育部在性別平等跟性侵害防治沒有盡到應該有的責任。

防吃案要健全申訴、免連坐通報機制

  高鳳仙認為,校園性侵害不吃案只有健全申訴管道一條路,根據《性別平等教育法》,學校要建立申訴管道,且要公開揭示,沈美真委員當初也是起草人之一,該法明文規定學校必須在網站上或公布欄上公開揭示,受害者可以馬上知道打哪一個電話、找哪一個老師,老師會保護受害者、替受害者保密。

  處理政大性騒擾案,高鳳仙發現,申訴管道未明確建立,學校雖然說有申訴管道,但是她上網「點」了很久…,這根本不是公開揭示,教育部應該加強宣導,要求每一個學校清楚標示出明確的申訴管道。

  其次,教育部應建立政策性「免連坐」通報機制。教育部要把相關的法令訂定清楚,讓學校知道「老師出事,校長不能袒護」,否則校長就要受到處罰。

  過去的觀念,下面的人出事,上面的人連坐,因為學校監督不周;現在,如果校長馬上去通報、處理、制止,可以免受處罰,因為校長沒有監督不週,教育部要讓所有教育行政人員知道,「通報」是有意義的。鼓勵通報不是只有懲罰教育行政人員,而是也要讓通報的人免受處罰,這樣才能落實。

政府應建立賠償與輔導機制

  小A案改變了整個教育體制,現在小A和家人仍在為自己的權益奮戰,她的爸媽堅持不要和縣政府和解,因為老師如果早點重視、早一點處理,他們的女兒就不會吃這麼多苦了。

  高鳳仙認為,因為校長、老師沒有通報造成孩子受到更多傷害,國家應該負起賠償責任,如果法律有不周延之處就應該修法,或者建立制度性的賠償機制,避免以訴訟解決,因為法官又要問受害者,還會有二度傷害。

   臺中明星學校男童遭性侵案,當他們決定控告老師後,3名小男孩一步步走出陰霾,重新回到校園,他們會去上學了,不再把自己關在房子裡。孩子從一開始不講話,到願意面對大眾,克服心裡障礙出庭、打贏官司,並把狼師抓起來。高鳳仙說:這樣的過程很痛苦,但也是一種治療,慢慢回到正常生活。

   受傷的孩子,身心重建之路漫漫無期,他(她)們可能一輩子不婚,一輩子走不出來,不斷從睡夢中驚醒過來…,所以後續輔導格外重要。目前輔導分為-受害者的輔導與加害人的治療;一方面要讓加害者在治療後得以有效的自我控制,另一方面要幫助被害者脫離陰影。而治療師在哪裡?心理諮商不夠專業是目前輔導上碰到的兩大問題。以臺中明星學校狼師性侵男童案為例,學校找了一位老師來講人生哲學,他們去心理衛生中心沒有效,後來由家長帶他們去外面的中心治療,雖然有療效,但是家長找心理諮商要花不少錢?心理諮商師會不會保密?孩子有沒有時間去做?

   高鳳仙認為,甲國小彈劾案透露,整個社會、學校、家庭都有責任出來保護孩子;一方面要求學校老師、校長要通報,另一方面政府應該給受侵害的孩子更多的資源,這是一個現代化的國家對人權應該有的基本尊重;至於,在網路上公佈合格認證診所,或提供性侵害後續的輔導資源等。

政府應開放性侵者資料供社區查詢

  根據勵馨文教基金會的統計,推估每年被性侵害的人數約有3萬4300人,其中兒童就有1萬9208人,每天有52名兒童被性侵;每27分鐘可能就有1個孩子遭受性侵。雖然,過去1年校園性侵案已開始被揭露,但是累犯狼師「改名再犯」時有所聞;高鳳仙認為,臺灣已經有了梅根法案,但性侵資訊仍不夠透明,使得學校聘僱老師時都缺少參考訊息。

  在擔任法官任內高鳳仙協助起草《性侵害犯罪防治法》,沈美真委員當時擔任律師,亦參與起草。整個法案包括了強制治療、臺灣版的梅根法案、社區監控,以及假釋門檻的提高等,但是梅根法案在實施過程被打了折扣,依照原有的「登記公告」精神,政府必須登記性侵者資料和開放資料供社區查詢,但在朝野協商時改為只要登記。

這群孩子對抗惡勢力 使受苦變得有意義

  《德瑞莎修女傳》提到,窮人的偉大,是他們在代替上帝受苦;這群小孩很勇敢,他們使受苦變得更有意義。高鳳仙說,他們是值得尊敬的孩子,當他們受到重大傷害,卻願意走出來共同對抗惡勢力時,學校、社會有責任使他們受完全的保護,讓他們走出陰暗,重新邁向光明。